我和韩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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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小说《百年海狼》出版之后,国内的一些报刊文摘介绍说,著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对这部作品曾寄予厚望。于是,便有读者对这一情节产生兴趣。其实,我和韩素音也只能算萍水相逢。我与她相识于10年之前,当时,我已开始构想《百年海狼》系列长篇小说。一天,突然接到作协机关的电话,说韩素音已到天津,想结识一些天津的作家朋友。由于她和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最高领导人的特殊关系,我们都对她抱有敬而远之的心理。但是,一经接触却又发现她竟如此的平易近人。我记得,当我走进古文化街那间典雅的小会客室时,看到她正神采飞扬地和几位作家交谈文学或非文学的一些敏感问题。由于我不擅长也不喜欢在众目睽睽的场合夸夸其谈,便始终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默然旁听。也许,正是由于我的沉默才格外引起她的注意。当子龙向她介绍我是写海的作家,曾作过水手时,她惊喜的“啊”了一声。遗憾的是,这时突然闯入一群不约而至的书画家,向韩素音赠送字画。场面一时失控,作为主持人的蒋子龙只得宣布散会。

    我甚至没来得及和韩素音交谈一句话。显然,我在她的心中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象。所以,当有人说我和韩素音早就是老朋友,我便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与韩素音的真正相识,则是在1995年的春天,她第二次访问天津。当我接到机关电话时,曾不想参加这次的会见。因为,当时我正为《百年海狼》的搁浅而苦不堪言。但机关的同志说韩素音是专程来天津看望老朋友的,希望我能出席。出于礼节,便不能拒绝了。

    这次的会见地点安排在作协的会议室。我去时,韩素音尚未到。坐在那里想,韩素音已年过八旬,不知已老成什么样子?转念间,蒋子龙已陪着她进了门。天啊,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我现在面对的韩素音与10年前我所见的韩素音几乎没什么差异。她还是那么硬朗,思维敏捷而不失幽默。这次,她坐在了我的旁边,当子龙又一次向她介绍我是海狼,是写海的作家时,她又一次惊喜的“啊”了一声。然后,她就听我讲海……

    坦率说,我当时讲了些什么,事后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照例是想当旁听者的。谁能想到韩素音对海也是如此的痴迷呢?突然,她打断了我的话,把笔和记事本推过来:“能不能请你用中文,在这上边写上《百年海狼》这几个字?”我愣住了。“写呀,”她孩子般恳求道,“字写得越大越好。”拿起笔,我的手在微微抖动。然后,她又问我什么时候能读到这部有趣的小说?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我该怎么对她说呢?我又能对她讲些什么呢?顿时,多年的创作甘苦涌上心头。如文坛复杂人际关系对创作之干扰;如商品大潮对纯文学之冲击;如……都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结果,只说了一句:“我已经56岁了。”话出口,便知道十分可笑。因为韩素音满脸的震惊,她用很大的声音说:“你才56岁呀,比我的女儿还小一岁。怎么能说老呢?”说着,她把话题转到她最近在法国出版的一本小说。说着,又把话题拉回来:“你的海,肯定会受人欢迎。你写完了，我帮你介绍到国外。但是,你千万不要卖给美国人。那些美国出版商奸得很哩。”说着嘿嘿笑了起来。我觉得已经热泪盈眶了。散会后,她又一次嘱咐我要把《百年海狼》完成。她还把瑞士洛桑的地址留给我,让我先寄点已经出版的作品给她读。

    回到家中,我的心仍久久难以平静。很长一段时间,面前总是拂不走韩素音那热切而期望的面影。一位年过八旬的异国老人,一位享誉全球的世界名人,她对我如此的关切,又为了什么?激动之余,更多的则是羞愧。我把搁置已久的《百年海狼》翻出来,又找出几本小说和散文集寄往瑞士。同又给她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韩素音女士:您好。10年前见您,今又得以相聚,不能不说是人生最快慰的事。我尊重您,不仅您在文学上的成就,还有您对中国的一往情深。您走后,一些报刊对您和天津作家的聚会曾作长篇报道。您说过,我比您女儿还小一岁,我不敢总想自己56岁了——这一细节,引起许多读者的兴趣。而我的心灵震颤,又是文字所难以形容的。我不否认在心态上有早衰的迹象。我确实觉得活得太累。我说过“我是水手”,在惊涛骇浪中泡得太久。但这还不是我的全部,此前我还是科学考察队的一个年轻的探险者。我从16岁就在亘古洪荒的雪域戈壁奔走。我被野兽袭击过,渴极了还喝过马尿。1959年那震惊世界的西藏叛乱发生时,我正在严重缺氧的无人区拼搏……我的经历与感受,很多来自地球上鲜为人知的那一部分。这就决定了我的作品,除文学品位,还有科学和社会的纪实价值。例如,长篇小说《雪人部落》就引起社会学家的关注。长篇小说《死海惊奇》和我当年引起轰动的小说《聚鲸洋》,就因其特有的海洋景观以及深沉的忧患意识,引起文坛和广大读者以及海洋学家的特别注意。遗憾的是,限于精力和才情,我很怕不能把毕生的感受与感悟,在文学上得以更好更圆满地贡献与展示。

    您说要帮我把作品介绍到国外,这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激动,不仅是能否让世界更多读者知道我的作品。我的感动来自您,一位八旬老人无私而博大的慈母情怀。我希望能不断得到您的帮助与指导，另外,遵嘱寄上几部手边尚存的作品……”

    信寄出,又突然懊悔。因为,我知道她的社会活动非常繁忙，仅凭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去打扰她,是否有点不明事理呢?但是,就在我为此而惴惴不安时,却意外地收到了她的回信:

    “王家斌先生:我已收到你的来信,还有你送给我的5本书,非常感谢。我将在今年夏天读它们,并且努力知道,怎么正确翻译它们。因为,翻译中文并不很容易。

    我被你的来信深深打动。你曾经有过比较艰难的一段生活。但我也同样有一段这样的生活。我也曾受打击。我一直非常贫困,我有一个孩子需要抚养和照顾。我想,这是一件好事,不是一件坏事。在今天这个时代,一个作家能理解生活的程度,远远超过那些从来没有承受过困苦的人。

    自从我5月15日从中国回来,我一直非常、非常忙。很高兴能原谅我迟迟回信。我现在要去美国。但我会在7月12日左右回来。我将带两本你的书在身边,在飞机上读一读。这些书,是4天前刚刚收到的。谢谢你写了这样精彩的一封信,和最好的祝愿以及热情的关心。韩素音,瑞士洛桑。

    读着这封信,我又一次泪眼朦胧。”

    那久已消失的心灵大潮开始涌动了。到年底时,我终于完成了这部穷尽毕生海洋生活积累的《百年海狼》。这时,我第一要做的便是给韩素音寄书和写信。

我和韩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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