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访谢冕
记者:20世纪就要终结了,回顾波澜壮阔的20世纪及其他所影响下的中国文学,我们可以有许许多的话要说,谢先生,您是治中国文学的著名学者,请您谈一下对这一个世纪以及这个世纪的中国文学的最为强烈的感受。
谢冕:从上一个世纪末,到这一个世纪末,,是整整100年。这100年的中国社会发生过许多的重大事件。这些事件,不仅影响着我们民族的发展历程,而且也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中国的文学。比如五四新文化运动,比如新中国成立,比如“文革”。当然有些影响是正面的,有些则是负面的,就社会而言,这100年来的经历,是由古典中国向着现代中国的衍变过程;就文学而言不论是从社会发展层面,还是从文学发展的层面来看,这100年对于中国都是意义重大的,是充满追求的激情和刻骨铭心的苦难的历程。
记者:20世纪的中国文学是中国社会血乳jiao融的,20世纪是中国文学的内容。同时,也也它创造了中国文学的新的形式。
谢冕:不错,不管从内容不是人形式上说,文学在映照这100年中国社会的全部的丰富性中完成了自己,同时也留下历史局限性造出的畸斜乃至歧误。这就使这100年的文学成为矛盾重重的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从文学的使命和内涵,到它的表现形式,直到最终形成的艺术基本风格。如今我们面对的文学百年,都末曾脱离中国社会决定性的制约。
记者:100年来,中国社会给予文学以重要的影响,那么文学在社会的影响之下是如何进行发展的呢?
谢冕:文学承受着充满焦虑而复杂多变的社会给予的重压。文学为适应生长它的特殊环境而付出代价:一方面,为了顺应社会情势,文学意图以自有的方式传达出这一特定时空中国的现实处境和中国人的情感经历;另一方面,它又不得不在较之艺术和审美更为急切的社会功利面前,不同程度地削弱。以至在某一时期排挤文学自身的品质。审美与非审美、功利与非功利的矛盾、对立、以及“杂呈”,是这100年文学的常态。但中国这100年特有的忧患都意外地使文学得到好处。一种崭新的文学形态在深重的危机和庄严的召唤中使中国现代文学终于在古典文学浓厚的土壤上脱颖而出。诞生于本世纪初期的新文学,直接受惠于清末以来文学改良和文体实验的一切成果,并以充满现代精神和参与世界文学的姿态,进入了中国古典文学未曾也无法抵达的境界。
记者:百年中国文学,所承担的使命从世纪初的启蒙,到世纪上半叶的救亡,乃至“文革”中的阶级斗争,它负担着文学之外的许多功能,以至于人们认为文学甚至是救世良方。
谢冕:中国文学的创作和研究受制于百年的希望时世太重也太深,为此文学曾自愿地(某些时期也曾被迫地)放弃自身而为文学之外的全体奔突呼号。近代以来的文学改革几乎无一不受到这种意识的约定。从现实中看不到希望时,宁肯相信文字制造的纪幻象;众发现教育,实业或国防未能救国时,宁肯相信文学能够救民于水火。文学家的激情使全社会都相信了这个神话。而事实却未必如此。文学对社会的贡献是缓进的,久远的,它的影响是潜默的浸润。它通过愉悦的感化最后作用于世道人心。它对于社会是营养品、润滑剂,而很难是药到病除的全灵膏。
记者:您觉得20世纪中国文学的后半期回到了它的自身了吗?您对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文学如何评价。
谢冕:事实上20世纪后50年,文学加到自己的家园的仅仅是最近20年的事。在这之前我们花费的在非文学上的精力和时间太多了。在文学研究领域,这种花费表现在文学被指令无休止的为其它意识形态注释。他们借文学说他们的故事,文学真的变成了叫做传声筒的东西。从80年代初开始,我们终于有权力发问:文学难道不应关心自身?当然文学应该也可能关心文学以外的世界。但不论是权威还是神圣,也包括我们自己,人们要文学做的,必须通过语文学的方式和可能,这包括文学的旨趣。这一点我想我们正在做。文学必须建设和完善自身而后才能建设和完善社会,文学也只能通过这样的途径关注社会。这100年的文学发展迅猛但并不健全,在某一个或几个时期(如60年代整整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文学甚至成为社会的破坏因素,而这一切恶行却是以庄严和神圣的名义进行的。正因为如此,它可以反衬出那场噩梦之后的文学带给人们的喜悦。
记者:您对本世纪末和下一个世纪的文学有何期待?
谢冕:100年来文学为社会进步而前仆后继的情景极为动人。即使是在文学的废墟之上我们依然能够辩别出那丰盈的激情。我们希望通过冷静的反思去掉那种功利性和工具性而保留那份世纪的忧患和欢愉。文学若不能寄托一些前进的理想给社会人心以导引,那么文学最终剩下的只能是消遣的涂抹。即真的意味着沉沦。文学救亡的幻梦破灭之后,我们坚持的最后信念是文学必须和力求于精神的有用。正是因此,我们方在这世纪黄昏的寂寞一角辛苦而又默默地祝愿。
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访谢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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